出行，是人类基本需求之一。囿于修路和造车技术，古人长距离交通主要靠水路，在不同水路之间由陆路转换。如果这段陆路坡度不陡里程又不长，那就是一条黄金纽带。江西玉山至浙江常山之间的道路就是如此。

　　玉常路从玉山县城东门起，过东津桥，经赣浙边界的屏风关曹会关到常山县城，总长40多公里（古人称八九十里）。常山东行40多公里即至衢州，对玉山来说，这条路是名副其实的通“衢”大道。

　　玉常路联接起江西鄱阳湖水系和浙江钱塘江水系。鄱阳湖水系五大河流之一的信江发源于赣浙交界处的怀玉山脉西麓，从东往西流经玉山、上饶、鹰潭、余干等地，最后注入鄱阳湖。钱塘江(上游称衢江)南源发源于怀玉山脉东麓，从西向东流经常山、衢州、兰溪、杭州等地，最后流入东海。很长一段时间里两条河流为两省东西向交通大动脉，促进了沿线经济发展和文化繁荣。

　　古道悠悠古韵长

　　这是一条悠悠古道。

　　春秋时期，玉山常山同属越国，这条通道处于越国后方，是越通楚的重要通道。秦汉时由豫章郡至会稽郡就是通过馀汗之水（今信江）经玉常岭路到达会稽郡治（始为今江苏苏州，后为今浙江绍兴）。

　　

　　玉山和常山被称为八省通衢

　　隋朝开凿了通济渠、永济渠和江南河，沟通起海河、黄河、淮河、长江、钱塘江等五大水系，形成了四通八达的水运交通网。唐开元四年（716），张九龄开凿大庾岭新路，沟通了赣江和珠江水系，同时也使长安、洛阳、扬州、越州、苏州、洪州、广州等都会基本上可以通过水路通达。唐元和四年(809)正月，文学家李翱（字习之）自东都洛阳赴岭南广州，没有取道出蓝田关，过襄州、江陵，再溯湘水而上去岭南，而是由汴梁，经大运河、钱塘江、信江、赣江、珠江，然后抵达广州，虽然路程更远，但船舶平稳胜于鞍马劳顿。他在《来南录》中详细记载了这一过程和一些见闻：“元和三年十月，翱既受岭南尚书公之命，四年正月己丑，自旌善第以妻子止船于漕。乙未，去京都。……辛丑，至衢州，以妻疾，止行居开元佛寺临江亭。……戊子，自常山上岭至玉山。……癸未，至广州。”“自常山至玉山八十里，陆道谓之玉山岭。”

　　宋代，特别南宋迁都临安（今浙江杭州）后，江西的交通地位凸显，成为西南各地往来京师的要冲。乾道八年(1172)，范成大出任广西安抚使，十二月十四日出临安，次年正月陆行至浙西常山县，经常玉路十九日抵宿信州玉山县，二十日宿上饶沙溪。自此复登舟由信江西行。宋还增设信州至分水关驿道，由崇安入闽，信分驿道与信州—玉山—常山驿道连接，玉常路因此成为联通两浙、江南、福建路的孔道。宋孝宗淳熙六年（1179），诗人陆游从福建建安（今建瓯）回临安，一路“从建安、建阳北上，路过铅山……向信州，由信州向东北，沿着信江，直到玉山、衢州”。

　　

　　玉常路江西段走向示意图（底图为清同治玉山县治图）

　　明代浙赣湘贡道江西段从萍乡插岭关入境，经宜春、新喻（今新余）、清江（今樟树）、南昌、上饶，从玉山走玉常路进入浙江，由杭州至南京，西南边疆土司进京进贡大多经此路。明代黄汴《一统路程图记》备载了两京（北京、南京）十三布政司水陆路程，两京至江西有四条路，其中一路是经浙江过江西玉山至南昌府，与“江西城由广信府过玉山县至浙江”路线相同，具体为: “江西南昌府, 六十里（至） 赵家围，……百里（至）玉山县，陆路四十里（至）草平驿（即草萍驿），四十里 （至）常山县……十五里至杭州府”。该路经6府15县，全程计1415里。其情况，“草平路上，脚夫弱，饭店洁。”另外，两京至福建，有一路也是经玉常路，过上饶，从铅山分水关进入福建。

　　清代的信州大路走向也基本如此，玉常驿道是由赣入浙的官马支路。

　　明代的海禁政策和清代前期一口（广州）通商政策，使得钱塘江、信江、赣江、珠江成为“东南丝绸之路”，过境贸易非常繁荣。处于这条干线上的水陆要冲玉山和常山县城，被称为“八省通衢，两江锁钥”，店铺林立，商贾辐辏。玉常路每隔几里就有茶亭酒肆、小吃饭铺，生意红火。行人、挑夫、骡马、羊角车熙熙攘攘，络绎于途，鼎盛时期日有驮骡(驴)千余匹、羊角车（独轮车）3000多辆。民国《江西通志稿》称:“其路虽山谷，而修治平坦，车马往来昼夜不绝。”

　　正因为这段路非常重要，交通非常繁忙，因此历代地方官员都注重维修维护，也留下一些热心公益的社会人士筹资修路佳话。如明嘉靖二十三年(1544)，武林道人明晓从杭州灵隐寺迁居玉常道“白石之弯”结草庵，取名修道，施茶化缘，集资修路10余年。清乾隆二十九年（1764）路基坍坏，县职监符达和吴钦隆、吴钦雯兄弟共捐银2.1万两，分年修葺，四年后竣工，维修后的道路宽1丈5尺（合今4.9米），后又捐岁修费，行旅称便。清嘉庆年间，又有罗呈高、肖树勋、谢士隆等人成立“康衢社”管养此路。清道光年间，此路独轮车渐多，道路损坏严重。道光十四年（1834），因独轮车渐盛，路面损坏严重，玉山知县刘有庆、常山知县张祖基分别劝捐修路。当年四月初六玉山、常山两县同时开工，次年六月底完工，费资28000多缗（一缗钱指1000文铜钱）。为防积水，路面中间高两侧低。完工后公告禁止独轮车通行。据《玉山县志》、《常山县志》记载，玉常路明清两代的大修有6次。

　　

　　玉山岭上诗文多

　　玉常路步行要一两天时间。路边有驿站、路亭等设施，文人墨客在过岭路或在驿站休息时容易触景生情，感慨系之，留下了许多优美诗文。

　　唐代诗人皇甫曾写了一首《玉山岭上作》：“悠悠驱匹马，征路上连冈。晚翠深云窦，寒台净石梁。荻花偏似雪，枫叶不禁霜。愁见前程远，空郊下夕阳。”写出了路边的景色和赶路时的焦躁。

　　宋代诗人杨万里自老家江西吉水往返京城临安多次经过此路，写了十来首与玉常路有关的诗词，其中一首《玉山道中》写道：“路绕孤村一径微，上边碧嶂下清溪。水光山色浑如画，引得行人忆故栖。”浅显直白的语言，描绘了路边优美的自然风光。

　　明代旅行家徐霞客在崇祯九年（1636）有一次江西之行，他于十月十七日一大早从常山县十五里的一个荒舍出发，路过常玉路上的蒋莲铺、白石湾、草萍公馆、古城铺、金溪洞岭、山塘铺、东津桥，下午到达玉山县城。他在《江右游日记》中还对沿途附近的地形地貌进行了描述：“其水自北南流，其山高耸若负扆，然在玉山县北三十里外。盖自草萍北度，即西峙此山，一名大岭，一名三清山。山之阴即为饶之德兴，东北即为徽之婺源，东即为衢之开化、常山，盖浙、直、豫章三面之水，俱于此分焉。”

　　

　　常山草坪村处处设有古道文化墙

　　清代诗人黄仲则有一次自常山至玉山途中遇大雪，过后写了一首长诗：“越山将尽楚山至，水行已穷陆行始。荒城破柝无五更，仆夫在门客齐起。出门朔风欲撼山，一里二里飞鸟还。沈沈车铃冻不响，寒云挂地雪满天。黄子仰天叫奇绝，怪事逼人何咄咄？昨日不寒今日寒，在舟不雪在途雪。纷纷田野晚更多，前村有酒当醉歌。任教压得玉山倒，乐游不惫当奈何？”

　　

　　常山草萍驿是古道上重要驿站

　　位于玉常路中途赣浙两省交界处的草萍驿站是一个古驿站。清顾祖禹撰的《读史方舆纪要》载：“草萍驿（常山）县西四十里。江浙于此分界，又西四十里即江西玉山县也。隆庆初，并入广济驿，置公馆于此。”很多官员文人途经此处往往会住上一宿，留下了不少诗文，据统计，和草萍驿有关的古诗词多达200多首。萨都剌、刘基、张弼、孙燧、王守仁、夏言等著名官员和文人都有诗作。其中，明代工部、刑部尚书林俊的一首七言律诗《草萍驿》，和诗就有20多首。

　　林俊号见素，是明代名臣。他忠诚刚直，嫉恶如仇，成化年间担任刑部员外郎时，上书弹劾妖僧继晓和权宦梁芳的祸国之举，惹恼了明宪宗被投入大牢。经人营救出狱后贬官，成化二十一年（1485）正月因星象有变，迷信的明宪宗让他官复刑部员外郎，改任南京。在上任之前，他决定先回福建莆田老家一趟。路过草萍驿看到这个驿名联想到自己的身世感慨万千，于是在驿壁上题诗一首：“投迹丘樊分所当，萍踪深自愧梯航。可应倦足能千里，又是浮名博一忙。问俗颇惊人事异，望乡时见海云苍。钓台地近暂重过，我欲回辀醉白堂。”表达了对政治斗争的厌惓和归隐田园的想法。

　　林俊的题壁诗引发了很多过往诗人感触，纷纷步其韵和之。明代著名思想家和军事家王守仁（号阳明）就写过两首和诗。一次是正德二年（1507），王守仁因得罪宦官刘瑾，被廷杖四十，贬去贵州龙场驿当驿丞，途经草萍驿时，写下了《草萍驿次林见素韵奉寄》：“山行风雪瘦能当，会喜江花照野航。本与宦途成懒散，颇因诗景受闲忙。乡心草色春同远，客鬓松梢晚更苍。料得烟霞终有分，未须连夜梦溪堂。”此时的王守仁，虽委屈无奈，却也宽心释怀，坦然面对艰难困顿的未来。

　　正德十四年（1519），宁王朱宸濠叛乱。危急时刻，王守仁挺身而出，募集义兵直捣宁王老巢南昌，迫使宁王回援，在鄱阳湖激战三天俘获宁王。不料，明武宗朱厚照自封无敌威武大将军御驾亲征平叛。在得知叛乱已平宁王被俘的情况下，继续南行。王守仁将宁王从江西押至草萍驿时，“忽传王师已及徐淮，遂乘夜速发。次壁间韵纪之二首。”其一是：“一战功成未足奇，亲征消息尚堪危。边烽西北方传警，民力东南已尽疲。万里秋风嘶甲马，千山斜日度旌旗。小臣何尔驱驰急，欲请回銮罢六师。”表达对皇上亲征扰民的忧心。其二依旧是和林俊韵：“千里风尘一剑当，万山秋色送归航。堂垂双白虚频疏，门已三过有底忙。羽檄西来秋黯黯，关河北望夜苍苍。自嗟力尽螳螂臂，此日回天在庙堂。”颂扬了江西巡抚孙燧满腔热血写忠诚的气概。

　　联办联运开先河

　　随着汽车的发明和引进，各地开始陆续修建供汽车行驶的现代公路。1910年，江西修通了第一条现代公路——九江至莲花洞公路。这条公路只有短短的13公里，方便达官贵人上庐山。九莲公路建成后，江西公路建设中断了15年。1926年，江西主政者才开始修建第二条公路南昌至莲塘公路，这条长14.4公里的公路时修时停，直到1928年12月12日才建成通车。

　　

　　屏风关如一道屏风矗立在赣浙间

　　此时，浙赣间修筑汽车公路的呼声愈来愈高，商办公司投资修路在浙江蓬勃发展。1928年，广丰乡绅俞应麓在常山组建“常玉汽车股份有限公司”筹备处，以“修筑省道通行汽车经营运输事业为宗旨”。

　　筹备处制定了章程，决定筹集资金40万元（银元），分8000股，每股50元，除由创办人认定二分之一外先行招足股额依限开工。1928年5月18日，玉常路举行了开幕典礼，然后购地测量，开工筑路。工程从常山县城盐埠头至玉山大西门止，全长45.7公里（其中江西段玉山至草萍21公里），按复线汽车路基施工，路面宽约为6.1米。沿途有小桥6座，用钢筋混凝土建造；有涵洞20座，用天然石砌筑。工程采取分段包干全面铺开的方式施工，只用了半年多时间于1928年11月即告竣工通车。这是江西省第一条省际公路，也是第一条商建商营公路。

　　公路建成后，常玉汽车股份有限公司正式成立，董事会下设经理处，负责汽车运输业务。俞应麓到新加坡买了一些货运和客运汽车，型号为雪佛兰、福特等，汽车从上海用船运到常山，通车之日用汽车试路，以每小时20多公里的速度从常山开往玉山。

　　史料记载：通车之日，沿线男女老幼候立于公路两旁，兴高采烈地观看从未见过的汽车。掌声、笑声、欢乐声、鞭炮声汇成一片欢乐的海洋。从此，赣浙两省边陲民众，结束了世世代代肩挑手推的历史，开启了汽车运输时代。

　　

　　如今的320国道玉常段

　　营运初期，常玉公司以货运为主，兼营客运，有大客车4辆，轿车3辆，货运卡车34辆，每日全线对开客车4班，全线设有常山、白马、玉山3个车站，沿途另设白石街、太平街、古城3个小站，各站间有业务电话相通。客货运输繁忙，公司效益显著。

　　铁路的出现是人类文明史上的重大进步，但对于经营与铁路平行的公路运输公司而言绝非幸事。1933年底，浙赣铁路杭州至玉山段开通，常玉公路上的客货运输量一落千丈，公司收支不能平衡。常玉公司通过精简机构、裁撤人员，开辟广丰至玉山等新的运输线路纾困。1942年6月9日，日寇入侵常山，该公司车辆和重要设备被洗劫一空，至此，运行13年的常玉公司破产倒闭。尽管国民党政府下令炸毁了玉常路部分路段，日军还是沿着公路向玉山方向西侵，6月12日，日军占领了玉山县城。

　　物换星移，沧海桑田。如今，赣浙间布满了星罗棋布的高速公路、国省干线、农村公路和高速铁路、普通铁路，当年熙来攘往、嘈杂喧嚣的玉常古道退化为清静的村内小路。尽管古道现在已经失去了过境交通的功能，也没留下很多历史遗迹，但行走其上，仿佛还能听到骡马的喘息和车轮的吱呀，触摸得到古老中国的脉搏。

　　玉常路，连接起两地，跨越了时空；它是财富之母，也是文明之脉。（江西省综合交通运输事业发展中心王林水）

　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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